独木成林

甜蜜陷阱

1.年轻的来访者

尹柯推开咨询室的门时,一股夹杂着灰尘腥味的劲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,他皱眉看着地上被刮倒在地的盆栽,幽幽叹了口气。

显然,粗心的助理昨天走时忘了检查窗户。

“焦耳,去把咨询室收拾一下。”

他折返回前厅,表情淡淡的敲了敲柜台。

正乐滋滋拆甜甜圈包装的胖助理动作一顿,将西点恭恭敬敬的放在尹柯面前谄媚“头儿这是给你买的”冲他装傻充愣的嘿嘿一笑后连忙颠颠儿的跑走了。

嗯……是不是该考虑换个助理?

尹柯看着灰蒙蒙的窗外,狂风裹卷残叶在空中飞舞,嘶吼的风声甚是可怖。

他默默咬了一口撒着巧克力粉的甜甜圈,觉得太甜腻了。

真是糟糕的一天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邬童就是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天气出现的。

尹柯偏头看着沙发上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,友善的冲他微笑,示意他喝茶。

不可否认,这是个相当俊俏的人,虽然作为一名职业的心理咨询师不该对来访者戴有色眼镜,但不得不说,相比于昨天邋遢的中年大叔,尹柯更喜欢现在坐在他斜对面的年轻人。

“我……刚才说到哪儿了?”

年轻人捧着热茶,眼神有些迷茫,刚才的沉默似乎搅乱了他的思路。

“你说,你喜欢上一个人,你因为这种‘喜欢’的感情而痛苦。”

尹柯的声音低沉婉转,像山间潺潺的流水,平和而温柔。

“……我想起来了,我很喜欢他。”

邬童低头看着手中的茶,

“我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我不是没有谈过恋爱,可……可是他跟别人不一样。”

“跟别人不一样?哪里不一样?”

“我……我在心里斗争了很久,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些……我不知道你会怎样看待我的——性取向,我害怕你会觉得我很奇怪或者不正常。”

“你担心我会因为你的性取向而觉得你很奇怪?”

“是的……现在仍是。”

“邬童,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冒险感,不过你要清楚一件事——我关心的重点不是你的性取向,我更关注你的内心情感矛盾,更关心你的幸福与否。”

尹柯说的很慢,语调平稳,他看着他的眼睛,

“你没有错,喜欢也没有错,我不会笑你,我希望你能相信我。”

无助的年轻人看着他的咨询师,眼睛中的不安被尹柯春风化雨的平抚。

“那,现在给我讲讲他的事,好吗?”

尹柯的嘴角微微咧开,带着善意询问。

邬童沉默良久,才缓缓点头:

“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公司的年会上,他很突然的就出现了……我、我是说,我的意思是我们公司的年会没那么多死板的规矩,所以很多人都带了家属来……他就是一位同事的男伴,我一见到他就觉得很惊艳,就是——呃,移不开眼。他穿了一身合身的墨蓝色西装,你知道的,那种颜色很挑人,但他穿着就很好看,很干净,我还记得他戴了一个镶满碎钻的胸针……他的五官很柔和,眼神也很温柔——啊,我是指他看那位同事时的眼光,因为他不认识我,我跟那位同事也不熟,所以也没有进行交谈——但看起来很冷,不易接近,所以我本来没想那么多,我就觉得他很……很吸引我。”

很明显,这位当事人心里乱的很,虽然描述的很详细,但东一言西一语,毫无条理逻辑可言。

“你想说的是,他在外形等方面都很优秀,一开始你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来看待他的,因为看起来他跟你的那位同事关系很好,而你不想夺人所爱,对吗?”

一直安静倾听的咨询师总结了他的当事人想表达的主要意思。

“对。”

年轻男人表情略微放松了些许,

“我还记得他和同事合唱的那首歌,很好听——呃,不过他的音域低,那些调高的歌词他唱不上去,但他的声音很棒,用现在小女生的词形容就是,很苏。”

他轻轻笑了起来,一开始的局促逐渐消失,尹柯适时的附和:

“那种声音唱起歌来一定很美妙。”

见尹柯赞同了他的看法,邬童显得很高兴,他继续说年会上的事,语调明显轻快了许多。

尹柯注视着他,给予自己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尊重,这种认真聆听的姿态赢得了邬童的好感,也消除了他心中的警惕。

“我以为那只是一场美丽但没有结局的邂逅——因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,而我也不愿意破坏、插足进别人的爱情里,即使我跟那位同事也只是点头之交。”

年轻男人喝了口茶,热水已经降温,橘色的茶水含在嘴里有淡淡的苦涩,咽下去却留有甜丝丝的余味。

“但是,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,我跟那位同事坐在了一起,我们就开始聊天,也不知怎地,话题就绕到了他身上。”

他舔舔嘴唇,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,

“然后同事告诉我说,他并不是她男朋友!!他是她的表哥,耐不住同事苦苦哀求,才答应跟她一起参加年会来壮场面。”

“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高兴!!呃、你、你知道过山车吧?就是那种兴奋感!!我高兴的只想尖叫!!那种像女人看见喜欢的裙子一样只想捂着脸尖叫!!”

笑意毫无保留的呈现在邬童脸上,他漂亮的脸皱的像个叉烧包,两个小虎牙傻兮兮的露了出来——看起来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。

“然后——然后我使了小心思,不费什么力气就从同事口中知道了很多的、关于他的事——我真是太高兴了!我从没发现那位同事是如此的美丽可爱!!嗯,当然,我是不喜欢她的,额,你知道的,因为我的性取向。”

兴致很高的年轻人甚至开起了他自己的玩笑。

尹柯和善的微笑,鼓励他继续说下去。

“可是后来,我发现我从同事那里知道的越多,我就越觉得自己对于他了解的太少,毕竟他只是她的表哥,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长。可是、可是我想知道的更多……我、我懂点电脑,就开始在网络上搜寻他的信息——”

一直滔滔不绝的当事人突然停住了,他看着他的咨询师,犹豫着是否要坦诚相对。尹柯看出了他的不信任,也理解这种防备心理,所以他端起开水壶,一边给邬童添水,一边说道:

“从你的讲述中,我能真切的感觉到你对他的喜爱之情,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欢他,像蝴蝶喜爱鲜花一样,而且这种感情对你很重要,对吗?”

年轻人点点头,然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,最后干脆盯着袅袅的水汽发呆。

尹柯从头到尾都在仔细观察着邬童的面部表情,他发现无论是最初的拘谨不安、后来的兴致勃勃还是现在的沉默寡言,邬童的眼睛总是悲伤的,那是求而不得的痛苦,还夹带着承受不住、几近崩溃的疯狂。

这在尹柯接待的来访者中并不少见,有太多为情所困的痴情人在这间咨询室中对他倾诉对他流泪了。

可怜世间八苦皆苦不过一个情字,人既然拥有七情六欲,自然得做好被别人、被自己伤害的准备。

尹柯不留痕迹的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思忖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的茶杯,轻声唤回年轻人愈飘愈远的思绪:

“邬童,我很高兴你给我说这些,我也知道你隐瞒了一些没有说出来,这些没关系,你不要急躁,也不要逼自己,我们慢慢来。”

邬童没有看尹柯的眼睛,他盯着自己的手指,过了很久才默默应了一声。

“好,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。”

尹柯站起身,冲邬童伸出了手,

“邬童,我很高兴你今天给我说了这么多,我也希望下一次见面,你能更信任我。”

年轻的来访者坐在沙发上,仰头看着他的咨询师,咨询师眉眼温柔,噙着好看的笑容站在那里,伸出的手白皙而修长。

他在等他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他握住了那只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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